賈樟柯導演電影《三峽好人》影評分析
這部電影的題材并不新鮮,尋找的故事在影史上比比皆是。但賈樟柯聰明的是,選擇了 三峽拆遷這樣一個大背景,來講故事。如果影片不在三峽拍攝,比如換成在賈的故鄉,變成汾陽好人,也行的通, 但信息量會少很多。不可否認,三峽工程不僅在表現巨變中的中國形象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典型性,而且作為故事發生的背景所提供的豐富視覺與社會信息,也令影片事半功倍。賈氏電影特有的動人細節、狀態描繪,鑲嵌于三峽搬遷的社會變動圖景中,虛構與真實紀錄的融會,令電影的震撼力倍增。
其次,選擇尋找的故事題材對于表達賈樟柯一貫的變化主題也是很恰切的。在《三峽好人》中,各種各樣的敘事要素圍繞著變化而展開,故里正在消失,婚姻、鄰里、親朋的關系也在變異,伴隨這個變化的主題或不確定性的主題的,就是對于不變或確定性的追尋。但到頭來,尋找到的東西也在變質,找到本身就成了自我否定,或者說,找就是自我否定的方式。于是,沈紅找到了丈夫,卻決定了結這段愛情和婚姻。而韓三明的非法婚姻卻因為尋找獲得了破鏡重圓的可能。
好些人提到賈樟柯的電影意義時,常說他發現了縣城。把這作為他的一種創舉。而我覺著賈樟柯影像更大的價值,在于他把目光投向了生活于社會邊緣,城市邊緣的人們。在中國,對底層、邊緣人物的書寫并不是從賈樟柯這開始的,但沒有誰用了他這么集中的目光。我們的電影里對底層人物的書寫,也往往要提煉,要升華其英雄性。如果他們有幸成為一部影片的主人公,是斷然不會以普通人的面目得以呈現的。而更多時候他們僅僅以配角的面目出現,在鏡頭前一晃而過,帶著統一的、程式化的表情,像是城市的一道配景。對他們的世界,我們全無了解,盡管那個世界就在都市繁華腳下,在盛世華章的背面,但許多人選擇了看不見,而看見的人,將接受來自內心的疼痛。捏著火炭,一言不發。誰也不說,說出來的人,我們不能不向他致敬。于是,我們看到,像小武般的小偷,在賈樟柯的鏡頭里也獲得了尊嚴。像尹瑞娟、崔明亮這些最普通不過的,甚至稱得上失敗的年輕人的愛恨都得以在銀幕上呈現。
不僅于此,賈樟柯是以一種詩意的方式呈現著他們的真實生活和狀態。這種詩意并非不真實的方式,而是指他發現了底層的、邊緣的人們那種被遺漏的打動人的細節。底層人物的生活被審美化了。在《三峽好人》中,我們可以發現很多這樣的細節。比如一群赤裸著上身的砸墻工人討論著人民幣上的景色,以最樸素的語言,述說著我們日常毫不注意的美。錢的詩意化,或許只有在窮人那才有可能,而在富人那里,錢不過是資本。再比如韓三明與他的前妻分吃一顆大白兔奶糖的鏡頭,賈樟柯濃墨重彩地書寫著這種物質匱乏狀態下的浪漫,令那些對著大魚大肉食之無味,閑著沒事干就整天吵架鬧離婚的所謂主流之人汗顏。賈樟柯鏡頭里的底層人、邊緣人,再不是那種臉譜化、程式化的呈現。他還原了他們本身的豐富性,狡黠、幽默、溫情、暴戾、堅忍、怯弱對這樣的邊緣人群,賈樟柯給予了詩意的關懷和尊重。
曾經有篇對賈樟柯的訪談叫黃金時代的尷尬好人。指他絕然地讓《三峽好人》與《滿城盡帶黃金甲》同期上映,用行動向大片霸權示威。這使我想到,我們之所以喜歡賈樟柯,或許更在于他的堅持讓我們體驗了另一種電影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