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市里已經很久沒有蝴蝶的蹤跡了，即使在百花盛開的春天。

這里原本是我的故鄉，鋼筋城市，我在這里破茁而出，在這里成長，然后跟著族長無日無夜地逃亡。

我現在回來了，而我的確沒再聞到同類的香味，城里真沒有蝴蝶了。

(二)

人類見到我幾乎同時尖叫起來。城市里出現了一只長著金轔色翅膀的碩大蝴蝶，本來就該得到他們的注目，好些沒有翅膀，長著四肢，并且直立走路的生物就是人類嗎?我沐浴著人類虔誠的目光，感到由衷地滿足，漂亮的翅膀在每一道陽光中顯得色彩斑斕。

族長一直反對到我回到有人的地方，他說那里是人類的世界，我們誰也不屬于那里。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空洞而冷漠，像很久很久以前母親帶著我逃離時的表情，滿含淚水和悲傷。

在這個城市里，我找到了一種花，它像叫郁鎦金香。它有一種很好的香味，沁人心扉，我的生命需要很多很多這樣的花，只有這樣，我才可能變得更美。

那個院子里就有一大片的郁金香，花的主人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孩子，我叫他林。

林每天早晨八點準時到那片院子去，那時候太陽剛剛升起來。我坐在花瓣上看著金色的陽光灑在林的笑臉上，格外英俊美麗，忽然覺得林就像一個花的王子。

他向我招招手，說：到這里來。

我快樂地振動向他靠近，他的身上也有花的香味，我快要被陶醉了，他讓我落在他手上，近距離地打量著我，“我只是在網絡的圖片里見過蝴蝶呢，今天看到你真高興。”他說。他的話使我感到了一種久違的善良，瞬間，對人類的戒備心理就煙消云散了。僅僅因為林的這句話，我愿意天天到他的花園去，愿意如此沉迷。人類并不可怕啊!為什么其他的蝴蝶當初非得選擇離開人類?我在城市里不是同樣生活得很好嗎?我決定在城里留下來。

一個早上，林照例來看我，他望著我的大眼睛說：“蝶兒，……你這么迷人，如果是個女孩，我說不定會深深地愛上你。”看著林深情而黑色的眸子，我多想告訴她，我早已經被他深深地迷住了。

我一定要留下來，為了林。而且，我要用魔法使自己成為林心目中迷人的女孩。

在一個細雨綿綿的夜晚，我來到了林的家門外，此刻，我已經不是蝴蝶的樣子了。

我是蝶，一個漂亮的女孩，我變成了人類的樣子，我興奮地想著，從此便可以和林在一起了。

我如愿以償，林接納了我，我們在一起生活得很快樂。我沒有告訴他，我就是那只蝴蝶。

有天晚上，電視上一位城市著名的科學家正接受記者的現場采訪，這是一個商業化的節目，叫《科學現在時》。科學家的表情看上去極為嚴肅，他說這個城市近來出來了一只罕見的大蝴蝶……據研究，它的血液可以使人類得到永生……再往下，他又出示了許多證明材料。

他說的是我。

一時間，整個城市都沸騰起來，人類瘋狂地擁進這個小城，為了得到我身上可以永生的血液。

為了躲避人類的搜尋，我總是在夜深人靜時出門，我需要不斷地補充花蜜來維持我人類的樣子，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生存方式。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黑暗的房間穿梭，就在此時，壁燈亮了，燈光下是林異樣的眼神，他說，你就是那只蝴蝶。

我沒有否認，我對你說過假如我是人類……話還未講完，林就抓住了我。

我沒有做任何反抗，連掙扎也沒有。我說林，放開我。

他擺了擺頭，我不會放開你的。

站在我面前的林，我曾經深愛的林已面全非。

族長說得對，我不應該來，城里的人們永遠都擺脫不了貪婪和索取，在他們眼里每一件東西都要實現它的價值，林把我綁在椅子上，他說別讓我動手，你自己把血液給我。他不愿動手，是否還存在一絲對我的憐惜?我再次看著他的眼睛——貪婪，只有貪婪而已。于是我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對于他來說，我已經不再重要了，唯一讓他掛心的，是我的血。

突然，林又說，我一輩子記著你。在林的記憶中得到永生，那是另一種活法，但我不需要。

一種原始的祖先，留下的習性突然在記憶的最深處逐漸清晰，幾秒鐘后，整個屋子便充滿了花的香味，那是我的觸須散發出為的味道，這種味道可以使人沉沉地昏過去。林很快就閉上眼睛，倒在我身邊。

這次，我化作了蝶，我把嘴伸向林的心臟，輕輕地吮吸那有著奇妙感覺的紅色液體。那是林的新鮮的血液，感覺比花蜜要好得多。我鼻頭涌上一陣陣酸楚，淚順著鼻子流下來。

(三)

我來之前之所以沒有曹到更多的反對，是因為每個蝴蝶在成長的生命中都要吸食一次人類的血液，得到永生。

在遠離城市的鄉下，一位好心的農夫曾經救了被蛛絲纏住的族長，所以族長不愿沿襲這個殘忍的習性，帶領我們離開了人類的世界，可是另一種人類同樣為了得到永生而將我們趕盡殺絕。這樣的離開事實上就是逃亡的開始。

和林在一起的時候，我一直靠吸食花蜜來延長自己的生命，就算林沒有發現血液的秘密，我也同樣會死去。就算死去，我也心甘情愿。

是林喚起了我的殺機。

臨走的時候，我瞥了一眼林的尸體，空洞而冷漠。

我已經得到了永生。

天一亮，我會回到自己的世界。

(四)

我是族里唯一永生的蝴蝶，可是我一點都不快樂。

我會告訴每一個新生的蝴蝶，我與林的故事，我要他們知道，在這個世界有一只蝴蝶不顧險陰飛到人類的城市，在那里遇上了一個在陽光下笑得很好看的男孩子。但是，我不會告訴他們永生的原因，也不會允許他們離開蝴蝶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