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影評《愛》：簡單而凝練的大師作品

沒有抓人眼球的震撼視覺，沒有吊人胃口的情節懸念，連女主角重病之后，關于生活關于生死的探討，都是以平靜的語調緩緩道出。《愛》講述的不是海誓山盟跌宕起伏的愛情故事，而是展現了死亡來敲門之際，一對平凡的老夫妻在生活里的點點滴滴間傳達的愛意。如果說高潮，便只能說是男主角在妻子自尊心受到傷害抗議絕食時，失控的打了女主角，而后又無助的充滿愧疚的道歉。另一次高潮，便是推向電影走向結局的情節，男主角愛撫著女主角的手，給她講述兒時的回憶，女主停止了疼痛的呻吟，微笑重新回到臉上。這時男主角有幾秒猶豫的將手伸向旁邊的枕頭，親手結束了妻子的生命，亦是生活的痛苦。看到這里，可能會有短短的驚訝，而后便深深地覺得這是意料之中的選擇。

不過，總覺得長鏡頭會給人沉悶的感受，但是這部影片卻沒有這種感覺，而是滿滿的都是愛意與溫暖。從影片一開始，長鏡頭的跟拍、固定的長鏡頭，以及滑軌的固定跟拍鏡頭，不僅交代了人物間最真實的互動關系，而且讓鏡頭的表達呈現出最生活化的語言。看完整部影片，可以得出兩個直觀的空間：一方面，影片中的所有場景幾乎是在室內，家中所有的細節處理、房間的家具布置，這一切都是“家”的味道（除去影片開頭兩個老人外出觀看女主人公學生的音樂會，到回家的公車上）；另一方面，故事內容也極其簡單，就是兩個老人的晚年生活，而因為女主人公Anne的中風使得半身不遂，偏癱，使得原本平靜美好的生活變得不一樣了。當失去自理能力，所有的事情都無法自己處理時，除了無奈，還充滿了一種反抗，但這種反抗卻無濟于事。其次，便是導演一貫的風格，幾乎沒有背景音樂，除了影片中幾次鋼琴演奏，亦或是CD上的鋼琴音樂。

電影大師的作品中時常呈現一種多義性，這種多義性在李安的【少年派】中是第一個與第二個故事之間的選擇題，在諾蘭的【盜夢空間】中是陀螺到底停沒停下來的判斷題，在哈內克的【愛】中則是老頭對老伴痛下殺手用意何在的辨析題。雖然老伴安妮在言行上都有意無意地表達出自己不愿繼續活下去的想法，但主人公喬治是否真的只是以此成全她卻還是值得商榷的。導演在邏輯上和情緒上均未對這場戲設置任何鋪墊，通篇一致的極簡主義風格也沒有在此處發生改變，沒有修飾，沒有渲染，這種與好萊塢電影以盡可能避免觀眾思考為目的所背道而馳的敘事策略產生了極為寬廣的讀解空間。我們相信或者說我們愿意相信世上是存在只求付出不求回報的人間大愛的，但是如果這不求回報的愛到了不被接受的時候它可能也就失去了存在下去的必要，當喬治將水壺放在安妮的嘴邊，卻見對方連嘴都不動一下，很難說他的心里沒有就此埋下一顆想要停下來的種子。看過影片，我對一個細節念念不忘，我們一般人在看過去的老舊照片時常會感慨時間之急促、生命之短暫，然而安妮翻閱照片望著年輕時的自己卻說“人生好漫長”，仿佛已經覺得滿足，她可曾考慮過自己的率先放棄對于老伴的影響，從兩情相悅到一廂情愿，喬治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的愛有一天竟到了無的放矢的地步，這是多么沉重的傷害，他的失落實在難以想象。可是誰又能說喬治的做法不是遵循了愛的本質，將自己一生的摯愛從痛苦麻木的軀體中解救了出來呢？

在整部影片里，我沒有找到一處刻意煽情的地方。哈內克用他冷峻克制的鏡頭把一對老夫婦的生活細節毫無保留的擺在觀眾面前，其中對于安妮日益衰弱的身體變化不帶一絲掩飾，一個個不忍卒讀的細節在鏡頭下被不斷放大，讓這份溫暖的愛意充滿現實的殘酷。這種赤裸裸的殘酷感一直貫穿到影片的后半段。在電影的結尾，喬治跟隨安娜一起離開了人世，用死亡的方式終結了這場愛的消磨。不過我相信他一定是帶著遺憾與愧疚離開的，因為他在生活的強驅下最終 fail 掉了對愛人的護理。